“哈……哈……”
伴随着少女急促的喘息声，一阵凌乱的脚步踏过落满了枯叶的森林。她跌跌撞撞地跑着，眼睛直盯着前方的光点——那是乌黑云层中的一点银白色，听说有时也是金黄色。那是能拯救她的光芒，人们叫它月亮。
惊叫声打断了跑动的气喘，少女绊到了故意往她脚下延伸的树根，扑在了覆满腐烂落叶的地面上。她呜咽地伸手去摸那个光点，可是，那是如此的近在咫尺，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等她再回过头去看，一直在追逐她的黑烟早就已经扑面而来，将她瘦弱的身躯瞬间吞噬。
“……不要！”
轰——
电光映亮了惊坐而起的少女的脸，她喘息了几声，随即便紧捏着棉被边缘平复下来。闪电仍然有规律地映亮窗户，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鼓点，打在玻璃上。
“又做梦了。”她自言自语着，“下雨了吗？”
她看了一眼床边熄灭的油灯，叹了一口气。
又用完了，明天还得出门。白天基本不会遇到妖怪，但是她不想出门见人。
她的名字叫维可，已经自己住了很久了。
她想躺下继续睡，但是雷声很吵。可她很需要伴随着雷声到来的闪电，那是在油灯熄灭以后，仅有的光亮了。
“嗯？”
她抹了抹窗玻璃上凝结的水雾，隔着外面的雨滴，她能看见雾蒙蒙的外面有一个移动的光源。
这可不算什么好事，可她的眼睛却很不识趣地，追着这个光源走着。一直到它停下来。停在……楼下？
咚，咚……
楼下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这让维可心里一悸。她这里不欢迎客人，尤其是这个时候。
咚，咚……
门又响了两声，随后响起的还有一声叹息。
维可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身体，她摸黑踏过地板，跌跌撞撞地下楼去——楼梯上散落了几本书，还有两个空罐子，都被她碰倒了。
“谁。”维可隔着门板，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讲。
“……麻烦您让我躲一下雨可以吗？我的灯，快要灭掉了……”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虚弱，有礼貌，带着渴盼和请求。
“……你是妖怪。”维可低沉沉地说。
她的猜想不无原因，敢在半夜的雷雨中四处游荡的不会是人类。
“……是。”
维可蓝色的眸子睁大了几分，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承认。
“我保证不会伤害您，请让我躲一下雨，然后我一定会离开的。”她诚恳地说，“在那之前，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是很怕雨的妖怪么？听起来很弱小。但是，还没有弱小到让维可不提防的程度。
“阿嚏……”
“……”
维可解开锁链，扭开把手，拉开了门。她看到了一双火焰似的，橙红色的眸子，正充满期望地盯着自己。
“您好！”小妖怪的声音清亮，但是有点发抖，“我的名字是琥珀，非常感激您的帮助……”
维可凝视着她，她身上的牛皮色雨衣雨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提灯。但是借助微小的灯火，她看见她的头发是亮亮的金黄。
“你……是什么变的？”
维可的问题非常直接，哪怕是愿意和人和平相处的妖怪，这也是个很私密的问题，就像在问女孩子的年龄似的。
琥珀扬了扬手中的提灯，用火焰色的眼睛望向少女。
“是吗，灯变的妖精。难怪会怕雨。”
维可的表情很淡漠，但她让出了一条路，好让琥珀能走进门来。随后她便迅速关上了门，重新用铁链锁好。
“真的非常感谢您！”琥珀朝人类女孩鞠躬道，“我一定为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您，然后再离开！”
维可没回应她，只是扔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把水擦一擦。然后，琥珀在她的目光中脱下了湿淋淋的雨衣和雨鞋，赤着双脚丫踩在地板上，露出了一头亮金色的头发。
“挂在这个衣帽架上可以吗，人类小姐？”
“可以，以及我有名字。”人类少女回答，“我叫维可。”
“是，维可小姐……”
雨衣被挂上了，看得出来，小妖精也暖和了不少。因为维可注意到，那暗淡的灯光稍微亮了几分。
“上来吧，下面没有地方坐。”
“啊……没关系吗。您不担心我吗……？”
“……随便你。”
维可没有回头去看琥珀那火苗一样的眼睛，她只是就这样淡淡地往上走回去。她知道小妖精跟在她后面，因为那股提灯的光一直在她身后。
她还听见幼小的赤足踩过楼梯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琥珀小心翼翼地一边走一边整理好了刚刚被她弄翻的玻璃罐。
“我烧些热水吗。”维可说。
“不，不用的……”琥珀摇摇头，“我不需要喝水，也不可以喝水。喝水的话，灯火就灭掉了。”
“是吗。”
维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刚刚还在擦的水壶放下了。
“总之，我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您，像是收拾房间，或是，别的什么……”琥珀积极地说。
“那就安静一会吧，天亮了就早点忙你的事。”维可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我这里没有很大的地方，如你所见，我是个穷人。你实在是选错了房间了，妖精。”
“嘻……我不觉得。”
琥珀甜丝丝地笑着，一屁股坐在人类边上。
“虽然您看起来很不开心，但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呢。”
“……我不好。”
“特别好的！”
“……哈，随便你。”
维可没有反驳灯妖精的多余精力。她只是静静坐着，听外面下的雨。
琥珀也静静在她旁边坐着，只是她低垂着脑袋，似乎很困倦。她手里的灯忽明忽暗，像是一阵一阵的心跳。
“你不用喝水，但是需要睡觉？”维可问她。
琥珀摇摇头。
“谢谢您，但我不是困了，而是……”她显得有些为难，“……该怎么说呢，我，我饿了。”
“……饿了？”维可扭头看向自己柜子上的面包篮子，那里面还有几根干面包。
“哦不，维可小姐，不是吃这些。”灯妖精又摇了摇头。
“你总不是要喝灯油吧。”维可说，“我这里可刚刚好烧完，没有了。”
“不…我并不是煤油灯。”琥珀说，“我要吃的不是某个东西或者某种液体……”
“哦？”
“嗯……应该说……”她垂着头说，“我的食物，是某种光。”
“光？”
“是的。”琥珀仰起脸来，火苗似的眸子里透露着难色，“是人类眼睛里的光。”
维可眨了眨本来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她对这个妖精的故事没什么太多兴趣，可是她确实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妖精。自从那次天灾以后，整个世界就乱了套，万事万物好像都有了思想，成了人形，能起居行止，能举手投足。只是它们有的是动物变来的，就和人一样池五谷杂粮——也吃人。有些是植物变来的，就天生喜欢晒太阳，或者用那些伸出的根系吸收营养。这些都还算正常。
可还有的妖精本来就是物什变的，它们的生活习惯可就五花八门了。水壶变得妖精爱喝水，椅子变得妖精爱驮人，还有那被子变得妖精，别的事不做，光要和别人搂搂抱抱。琥珀是提灯变的，自然生理需求也和光有关系。
可为什么是眼睛里的光，眼睛里有光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情绪，维可小姐。”琥珀笑着说，“这是疑惑的神色。”
“这不代表我对你感兴趣……”维可强调，“但是……好吧。我想弄清楚。”
她盯着琥珀的眼睛。
“那么，试着吃掉我眼睛里的光，如果真的有的话。”她说。
琥珀的眉毛垂了垂，但也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对不起，维可小姐，您的眼睛目前还没有发光。”她说，“那是人类在期望，或愉悦的时候，会产生的东西呢。”
“这么不开心还真是对不起啊。”
维可哼了一声，给了小妖精一个没好气的回应。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一次又一次的闪电不断地照亮她的脸。
她发现身后很安静，琥珀没有很闹人，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用余光再看去时，她注意到这个孩子只是那样低着头，时不时摇晃几下光脚丫，就那么坐着。
“喂。”她看着那微弱的，明明暗暗的灯光说，“你……其他的光没办法吗？像闪电，太阳光，之类的……”
她知道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了，太阳光每天都有，闪电更是从刚开始就没停过，要是能用的话，琥珀也不可能那么无精打采了。
小妖精摇了摇头。
“我被造出来，并不是代替闪电或者太阳。”她说，“只是为了照亮一个小小的家。能够哺育我的，也只有人情味儿呀。”
“人情味？啧。”
维可觉得自己和这个词不沾边。她常年不出门，就连同类都不太来往，更不要说妖怪了。
“这么说，你都是靠着别人的爱和快乐活着的？”人类女孩问。
提灯妖精点了点头。这时候，维可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光亮，似乎她对这一点很骄傲呢。
原来琥珀说的眼里的光就是这个样子的，可惜她没有吃掉这些光的本事。
“真是和我完全不一样呢……”
“啊……维可小姐，没有什么经常来往的朋友吗？”琥珀问。
维可冷笑了一声，没有摇头，但是善解人意的妖精听懂了。
“我全靠自……不，应该说是全靠施舍吧。”她改口的很快，“如你所见，我一个人住，床小得坐了两个人就没得躺下，也没有地方坐。东西都放在楼梯上，下去就是大门。嗯哼……我是个穷人。”
她想，穷也好，这小妖精，吃不了自己什么，大概也不会赖在这烦她。
“真是抱歉，维可小姐……”琥珀的头又垂下来了，“如果我没有空手……噢，明天我就去，去给您弄一点吃的，就作为今晚的回报！”
“……你别再回来就是很好的回报了。”
“哦……”
“……”
维可看着小妖精始终不怎么抬起来的脑袋，又看了看她交叠在两条大腿之间的小手。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不，应该是很不舒服。
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帮助者，却总有一种自己在亏欠她什么的感觉……呢？
吧嗒。
“……？”
人类女孩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妖精的身子歪倒下来，脑袋靠上了她的肩膀。她本能地想躲开，但是……但是房间太小了，她没地方可以躲开。
“喂，你……”
维可刚要去推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像面团一样，软的不正常。
“喂，琥珀！小妖怪！喂！”
维可的腔调变了，她又往后坐了一点，让琥珀的脑袋直接躺在了她的腿上。她伸手去摸琥珀的额头——这可能是人类的本能吧——但和人类生病的滚烫不同，琥珀的额头一片冰冷。
骗人的吧……
人类女孩完全不知道怎么救治昏迷的提灯妖怪，她只能通过琥珀还在起伏的肚子和鼻息中判断她还活着。她看见那盏提灯一亮一暗的，就像在风里摇曳的，一朵快要被吹断的鸢尾花。
维可伏在这个小身体上面，有些不流畅地，把她的身体抱住。她不知道琥珀是饿了还是冷了，但是在喂面包没有用的情况下，她只能先解决温暖的问题。
咚咚，咚咚。
她感觉到小妖精的心脏在跳，在她的身子底下。
“维可小姐……”琥珀的声音缓慢地传出来，“是你吗？”
听见小妖精的声音，维可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望向琥珀的脸，刚好和她火焰似的眼睛四目相对。
妖精笑了。
“谢谢您，维可小姐，您的眼睛在发光。”
“什，什么？我……”
维可很想赶快找个镜子看看，可惜她家里没有。
“是期望的光。”琥珀笑得眼睛弯弯的，“谢谢您的款待，我觉得好多了。”
维可很诧异，可是，小妖精并没有说谎话，那忽明忽暗的提灯慢慢稳定了，尽管还是很微弱。
期望吗……她刚刚在期望什么呢……
“看来，维可小姐很希望我活下去呢。”琥珀轻轻说出了维可需要的答案，“请不要反驳我，就像人类闻到饭的香味肚子会叫一样，我能捕捉到您的情感。”
“……只是不希望你死我家里。”
“不是的哦。”琥珀躺在人类女孩腿上，眼神充满了柔和，“盐不会骗人类的舌头，情绪也不会骗我。为什么维可小姐不能坦诚一点？”
“……你，你这讨厌的妖怪！”
维可狠狠瞪着琥珀，可她又能如何发作呢？
很快她平复下来，又闭上眼睛。她感受到小妖精在伸手去摸她的脸，她没有阻止。
“你掉眼泪了，维可小姐……”
“多嘴。还不起来？”
“可是，维可小姐的腿上很温暖呢～”
“……随你吧。”
……
雨慢慢小了些，雷声的轰鸣也慢慢变得淡了，只是还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
“所以，维可小姐为什么哭呢？”
“……”
“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我很想报答你……”
“为什么你一定就认为，告诉你对我有好处呢？”维可瞪了一眼赖在她怀里碰瓷的小妖怪。
“因为你没有赶我走。屋里也是，腿上也是。”
“……”
人类女孩长叹了一口气，她是没法对这个近乎会读心术的家伙隐瞒什么情绪了。
“我的家人都去世了，小妖怪。”说到这里，她忽然咬紧牙关，“因为你们。”
“……我们？”
“嗯。我知道你跟那些激进派的妖怪不一样，但是……”维可扭头看着窗外，“但是妖怪就是妖怪。”
说完这句话，维可感觉到腿上一轻，是琥珀重新坐起来了——尽管她的动作有点艰难。
“……怎么了？”
“维可小姐的话，和我遇到的很多人类都是一样的。”
“……这样啊。”
天灾过后，很多苏生的妖怪一开始都是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部分贪婪的人类便开始利用妖怪们特殊的能力，作为驱使的工具。因为他们认为，动物，植物，工具，无论是否获得生命，都永远还是原来的身份而已吧。
群体与群体的直接差异产生了认识的不同，一部分想要奴役，另一部分就想反抗，一部分在对立，就还有一部分在试图谋求共存，历来如此。
说到底也只是人类称其为天灾而已，又有谁能判断，那阵携带着特殊生命因子的流星雨究竟是灾祸还是福祉呢？
至少对万物来说是福音吧——在他们从旧日支配者手里得到平衡的权利之前。
“所以，维可小姐……是战争让您失去了家人？”妖精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是偏执狂，也不会把气撒在你身上。”维可说，“但是至少，我一开始是非常不欢迎你的，这就是理由。同时我也不待见那些同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懂吗？”
小妖精点点头。
“我这儿还有一点救济粮，就这么赖活着而已。”维可说，“这里是难民扎堆的地方，我想……周围几家也跟我差不多吧。虽然我不和他们来往，但是，没人收留你很正常。”
“嘿……”小妖精笑了，“这种事情早就该习惯了。”
“说的真轻松。”维可摸着被雨滴打得冰凉的窗玻璃，“你以人类的愉悦和爱为食，却又被人类排斥，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她望着灯妖精那光一样的头发。
“就像我，居然也还没死啊……呵呵……”
那提灯，居然又亮了几分。
“因为您一直都还保留着善良与希望啊，维可小姐。”琥珀莞尔道。
“你……可真抬举我。”
维可望着提灯小姐的眼睛，她没办法对那火苗一样的眸子说谎，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该你了。”她说。
“该我了？”琥珀疑惑地望着维可，眼睛眨了眨。
“听了我的故事，我也要知道你的。”
“嘿嘿……”琥珀又笑的眼睛弯弯的，“维可小姐，开始主动了呢……”
“闭嘴……”
琥珀也没有在意这位人类女孩口是心非的话。她开始用那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
作为灯妖精，琥珀很弱小，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消耗燃料就可以照明——当然，所谓的燃料也只是普遍意义上的燃料，没有别人的愉悦和希冀，她的灯就亮不起来。妖怪的反抗军自然不需要这样的她，那些贪婪的人类也放弃了奴役她的想法，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地方都是仇渊欲海，怎么可能会有能让琥珀的灯亮起来的光芒呢？
所以，琥珀的命运，就只有在街头流浪。她挨家挨户地拜访，试图为无心参与斗争，或是斗争的受害者们带来慰藉和帮助，以此来换取他们的欣喜和期待——她既像乞讨者，又像布施者。
“可惜，最近妖怪的反抗者和人类的战争频繁，许多人都因为妖怪失去了家人和朋友，一听说我是妖怪，轻则避而远之，重则拳打脚踢……”
琥珀捋起了一点点袖子，露出了醒目的创痕。
“……”
维可很沉默，她没办法去骂那些人，因为她很理解那些人的心情。其实她也只是麻木了而已，她承认给琥珀开门之前，心里面也都是拒绝和反感。
“所以……维可小姐，真的很谢谢您愿意在这个晚上帮助我，不然……可能我已经死在外面了吧。”琥珀说着可怕的话，嘴上却仍然是柔和的笑。
“……可我没办法喂饱你。”维可说，“我并不是经常开心的。”
“不不，您的眼睛里有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灯妖精火焰般的眸子再次望向维可，“尽管只是一瞬间，也足够让我打起精神来了。能……能支持我活好久好久呢！”
维可扭头看向她手上的提灯，摇了摇头。
“小妖精，唯独这一点，你说谎也没有用哦，你的灯光依旧很暗淡。”
“……抱歉。”被戳穿的琥珀红了脸，“我……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既然知道会被排斥，为什么还告诉他们你是妖怪？”
“我不能欺骗他们，我的身份对他们不好。”
“……”
维可长叹一口气，她看着窗外已经渐渐变小的雨，又摸了摸玻璃。她看见有两颗小雨滴挂在玻璃上，彼此合在了一块。
“喂，小妖精。”
“怎么了？维可小姐？”
“你这么有经验，应该知道怎么才能让不开心的人眼里有光吧。”人类女孩问，“这对你来说，应该就像烹饪一样……”
“一般……我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他们，在他们感激我的时候，也许就会面带微笑。或者，说些安慰的话，给他们期待，也还不错。”琥珀说，“我是为了照亮一个家而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自己的光能照亮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脸庞呀。可是我太弱小了，只能稍微映亮身边人的眼睛，仅此而已。”
维可闭上了眼睛。
“光啊……”
“维可小姐，您怎么了？”
“我常做一个噩梦，后面有一团黑烟追着我，可我只能逃跑，我追逐着眼前的月光，可是我怎么都碰不到。”
她做了个深呼吸。
“直到黑烟把我吞噬，而我就这样醒来，身边是熄灭的油灯，冰冷的窗玻璃，还有窗外漫无目的而又与我无关的人潮。”
“维可小姐，这是……”
“不用你说。”维可咬着嘴唇打断她，“我知道……我一直都没有那么坚强。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这么孤单，我只是没有选择。”
妖精笑了，她握住了人类小姐的手，轻轻地。
“维可小姐，您希望我留下来？”
维可没有反驳。她明知道她是妖怪，但是她不想拒绝。这个屋子太小了，也太黑了。这个屋子需要一盏灯，不会熄灭的那种。
“可是，小琥珀。”这好像是维可第一次这么叫她，“我并不爱笑，我养不活你。”
“……维可小姐，这倒是还有一个办法。”琥珀有点扭捏，“就是……就是……就是怪怪的。”
“嗯？什么？”
“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会让人笑起来的办法。”琥珀说的神秘兮兮的，“您想试试吗？”
“……？是什么。”
要是一般人可能就听懂了，但是维可可能真的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她是真的意识不到这一点。不过没关系，很快琥珀就会帮她想起来，想起人类的身体有时候还蛮神奇的。
轻轻地，试探性地，琥珀凑过来，伸出小手，在维可的腰肢上捏了一把。
“……呀！”
维可被这突如其来的痒感惹得挺直了腰，可与此同时，她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了。她看见琥珀的灯忽闪忽闪的，显然是接受到了某种信号。
“居然……”
维可的眼里满是诧异，可同时也充满了期许。这份期许自然也被小琥珀全部收到了，以至于她露出了很幸福的表情。
“真是美味，维可小姐！”小妖精语气很兴奋，“您的期待，非常温暖！”
“是吗……”维可垂着眉毛，倒也是面露喜色，“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答应了……”
“这个嘛。”琥珀眼中波光流转，“要看看维可小姐的饲育能力了？”
“啊……”人类女孩有些难堪地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还要继续……好吧。”
得到了允许以后，琥珀温柔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狡黠。她在这张狭窄的床上翘着脚丫儿，慢慢爬近过来，迫使维可只能紧靠着墙壁。
“你，你轻点啊，痒……”维可局促地说。
“不痒你就不会笑啦！”
小妖精可不管这个人类的半推半就，就像维可所说的一样，现在是她烹饪和进食的时候了，妖怪的本能让她的手足够娴熟。
“呼，呼，哈……”
琥珀的双手慢慢地游走在人类女孩的腰间，这让维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唇齿之间也流露出阵阵笑意。
“不行哦维可小姐，您必须看着我的眼睛，不然我接收不到呢。”
“你这……好，好吧。还有，别叫什么您了，我听着很别扭。”
“是——”
一想着以后都得靠她给这间黑屋子照明，维可只好努力和那火焰的双瞳四目相对。
琥珀的目光一跳一跳的，真的很像跳舞的火苗。
“再笑得放肆一点吧，维可小姐，你的笑很好看！”琥珀的手舞蹈的更快了。
“你，你等等……呜嘻……”
维可扭动着腰肢，她的活动范围现在极度有限，本来床就不大，还被琥珀堵住了——本来那个孩子的小身体也不至于影响什么，可她已经从自己的眼睛里获得了光芒，也获得了按住自己羸弱猎物的力量。
“嘻呼，哈哈哈……”
维可终于不顾一切地笑起来了。说来也怪，这一笑，好像驱散了不少窗外天空的乌云。
忽闪忽闪的提灯慢慢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两人的脸。维可慢慢看清了琥珀那精致无暇的脸蛋，还有那照亮人心的笑容。
她的笑声也从被迫变得从容起来。
只是有一件事不好，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怕痒过头了。
“等等小琥珀慢一点噫哈哈哈哈……”
“对不起哦维可小姐，您的眼睛很迷人，我没办法停下来。”琥珀陶醉地说，“请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躲开。”
她的小手钻进了维可的腋下，在其中翻飞着手指。应该说，这应该是天赋和本能的关系，琥珀天生就很擅长挠痒呢。
“小，小琥珀，这太痒了，咕呜……嘿……哈哈哈……”
就像逐渐充盈着房间的灯光一样，充满了房间的还有维可的笑声。维可觉得有些恍惚，她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笑过。可明明是被迫的，她却觉得心里面很多沉淀积压的毒在缓缓化解，驱散，变成一阵沁人的清气流遍全身。
这就是……琥珀所说的美味吗？好温暖。
慢慢地，维可不再抗拒，只是就这样和琥珀四目相对，与那闪烁的火苗唱和。
这时，腋下里一直作威作福的小手却停下来了。
“咦，小琥珀？”维可眨眨眼睛，“你吃饱了吗？”
“不是哦！”
这会儿的琥珀显然开心过了头，她可顾不上什么礼貌了，转身爬到床尾去躺在那儿，抱住了维可的腿。
“……你这是？”维可只能艰难地在这张小床上给小琥珀腾出她躺下的位置。哪怕是这样，琥珀的一只光脚丫也得搭在她的胸口上。
“维可小姐，人类怕痒的可不止有上身呀。”
琥珀说着，已经把手抚上了维可的足心。
维可浑身一个激灵，她可是非必要不出门的，常年蜗居在家，让她虽然身体虚弱，可双脚却也是少经受了很多风吹雨打，自然便柔嫩敏感些。果然琥珀是个相当有手段的捕食者，她知道从哪里能掠夺到更多的笑和欢愉。
“你这小妖精，你等等呜……哈哈哈哈哈哈……”
灯妖精没有给人类女孩后悔的时间，她的手指温柔，灵活，而又毫不留情。
“我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美味的光了。”琥珀笑眯眯地说着，却变本加厉地在那白皙的足心里跳跃着五指，“只好请你坚持一下了？”
“不行……这个……太痒了嘿嘿哈哈哈哈你快停下哈哈哈哈哈……”
这回可不是半推半就了，强烈的痒感已经让维可有点受不了了。她没办法再保持凝视琥珀的眼睛，而是紧闭双眼，摇晃着脑袋，用以发泄痒感。可这下琥珀着急了，得不到“食物”的她变得有些焦躁，就越发变本加厉地抱着维可的裸足，像劫掠似的挠着。
“维可小姐，维可姐姐！不可以闭眼睛，好好的看着我呀！！”
小妖怪急了，而且有一点走火入魔。这对维可来说本来一点都不算好事。可是，那个慌不择路称呼却让人类女孩心中的湖泊产生了涟漪。
维可在大笑和强烈的痒感中眯开眼睛，剩余的理智让她找到了破局的办法。她望着琥珀那只还在她胸口上搭着，是不是还晃几晃的光脚丫，然后伸手把它握住了。
“哈……看招，你这小妖精……”
维可的指甲在那柔软的足心上长长划了一道。
“呀……！！”
伴随着一声惊叫，沉浸在食欲中的琥珀如梦初醒，她橙红色的瞳孔里填满了惊讶。
妖怪得到了生命后，除了某些特性以外，其余的五感与人类一般无二，自然也是怕痒的。恐怕琥珀也没想到吧，她其实作为某种意义上猎食者，长得却蛮可口的。
“维可小姐，您……？”
“说了不要喊您。还有前面那个我也希望你换一下。”维可凝视着琥珀，笑眯眯的。
“呃诶……？”
才从走火入魔中醒过来的琥珀还没有来得及道歉，就被维可的眼睛迷住了。这时的维可神色中充盈着满溢的期望，而熟知人心的琥珀这次居然没想明白她在期望什么。
“别动哦。”
维可动起食指，在那脚心窝上又是一下。
“哈啊……唔……！！”
痒感灌满了妖精的身体，可浑身激灵的同时，她也和维可对上了目光。她发现，这个人类女孩被挠痒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挠别人的痒，居然也会？
“你还真挺可爱的，小琥珀……”
维可说着，不再仅仅用一根手指试探，而是将五根手指弯曲起来，全部都贴在了琥珀软糯的脚心肉上。
“我可想教训你很久了啊，小妖怪。准备好被报复了么？”
“什……什么……？！对，对不……七咿呀哈哈哈哈哈……维可小姐不行噫嘻哈哈哈哈……”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清楚，笑声就填满了小妖精的嘴巴。事实证明，她这个猎人也可以变成猎物。
“再问你一次，叫我什么比较好？——噢不，不可以移开眼睛也不可以闭眼睛噢？你知道的。”
维可一边毫不客气地用腿夹紧小妖精的腿，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一边像刚刚琥珀欺负她那样用自己的手指以牙还牙。
小妖精一边扭一边笑着，她不像维可还算有点半推半就，而是从一开始就笑得合不拢嘴。但她确实用笑出了泪花的眼睛看着维可的双眼，她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期待和喜悦。
她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在挠痒的时候，期待得到对方的笑声和可爱的回应，那份光芒甚至比被挠痒的时候还要纯粹。
“嘻呜呜，姐姐，姐姐！……嘿嘿哈哈……”
果然，她是深谙人心的。
更加明亮的光盈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驱散了每一片角落的晦暗。
“真亮啊……”
维可揉了揉差点被她挠坏的脚丫儿，抬头望着周围，双颊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姐姐你看。雨停了。”
琥珀指着窗外，水渍后面的天空已经不再阴沉，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宁静的皓月。
“月亮……我在梦里，就是在追它。”维可说。
“我……一直都很羡慕月亮。”琥珀火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圆月银色的像，“它是最大，最大的灯。千家万户，都会被它照亮。可是我……”
“小琥珀，你只是一盏小灯啊。”维可说，“别去执着于天空上的东西了。看看你的眼前吧，看看这个房间，它比月光带来的要更多。”
“维可姐姐真是糊涂。”灯妖精莞尔一笑，“这不是我的光，是你的啊。”
“哈。”
维可没再回应她，有些想说的东西，但是对于她而言有些肉麻了，还是别说出口的好。
“这么说，你答应要留下来了？”维可问。
“当然……”琥珀笑了，“也许……一开始，我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
“我想像那圆月一样，把每个人，每个家，每个小世界，都照得亮亮的。但是……”
琥珀抱着自己闪亮的提灯，爱怜地摸了摸它。
“或许，先从自己的身边开始吧。”
“……比如我？”人类女孩悄悄问。
“不知道。”琥珀笑的眉眼弯弯。
“……这么喜欢笑啊。”被戏弄的维可突然又捉起了胸口上的光脚丫。
“啊……！姐姐你使坏！哼，我可不怕你！”琥珀反应很快，她马上也把怀里的修长裸足抱紧。
“……哈？好啊，今天我们就重现人与妖战争的一角吧？看看到底是谁……呜嘻我没说完啊！！”
“谁管你！！”
“好……你等着！”
“呜哈哈哈姐姐慢点……等等……”
“晚了！！”
……
嬉戏打闹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了天亮，然后才慢慢淡化成了轻声细语。
“嗯……过两天，我去找个工作吧……”
“怎么呢？”
“换个，大点的床？”
“好呀好呀。我陪你？”
“可以，但不准再和别人说大实话了，你就说是我的亲妹妹。”
“呀，难道不是吗？”
“嗯？嗯，当然是。”
……
闲言碎语，渐渐转变成了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可她们毕竟都还不需要出门，自然也能睡个懒觉。这回，在维可的梦里，她抓到了月亮。
End？
——后日谈——
本文的世界观其实源于很早的时候溯老师提出的一个“世间万物皆可拟人”的语c活动，最终名为“万籁灵犀”，意思是天下所有的声音都可以共情共感。后来语c群重置再启，世界观也完善了许多。不过用这个世界观写文还真是有点巧，本来就是想塑造一个这样的灯妖精而已，但是很适合放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个“万籁灵犀”宇宙的一角吧。
关于名字想要多说几句，为什么叫琥珀，其实是英语里的“Hoper”，也就是“希望者”。而维可则是“Wick”，是灯芯的意思，也算是暗喻这个人类女孩会成为琥珀光芒的源头吧。
感谢您读到这里，希望您喜欢本文，也喜欢两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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